《红蛇传》

天色尚未亮。 我蜷缩在地上,躺在一片血红之中。红色的丝线,红色的碎布,红色的血迹。 门被推开,有人走来,脚步缓慢,停在破碎的纱帐后。光影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,似乎是个男人。 是他吗?是他吗?他回来了? 我翻身坐起,急忙扑上前去,紧紧抱住他,贪恋那点温暖。他可知我太冷了,一整夜都在恐惧中颤抖。 “啊!”惊恐的尖叫响起,那人连退数步。 是那个仆人。先前端着他的鞋,从我窗前走过的那个人。他脸色惨白,想退却想逃,却被我缠得动弹不得。我的手、我的脚、我的身体,都缠绕在他身上,柔软得不可思议。 因为距离太近,我看得清清楚楚——他的瞳孔被恐惧撑大,张着嘴,进气少出气多,全身因惊怖而剧烈发抖。 “为什么?为什么不是他?”我低声问,靠着他的颈侧。他答不出。 我伸出双手,像撕裂丝绢般,将他的皮肉骨血撕开。他惨叫哭嚎,身体在我手中被毁灭。直到最后声音停下,他安静了。 四周溅满温热而腥的液体,我轻轻抹去,看着自己鲜红的双手。 走出房门,整座宅院寂静如死。 所有人都去哪了?南边的屋里隐约有动静,是男女疲倦交欢后的轻微喘息声。我走过去,这一次,再也没人阻拦。 这是打磨玉石的房间,摆满了粗玉和玉器。沙中解玉,水中泡玉,绳上磨玉——房间中央,是两个赤裸的人。 看吧,我没有听错。这里确实有人。 “谁?是谁?”男人睡眼惺忪醒来,显然被惊扰得恼怒。 我走进房内,怔怔望着他。他盯着我,从我染血的衣,到我沾血的手。我的脚边,滚着一颗心脏,鲜血仍在滴落。 他瞬间清醒,震惊地弹身坐起。 他认不出我?认不出他亲手结发的妻子? 他怀中的女人也醒来,揉着眼睛:“怎么了?哪个蠢奴才敢来——啊……”她的嚣张立刻变成尖叫。 “不要过来!”他惊恐万分,面色煞白,伸手抓起一块未磨的原玉。 粗玉坚硬,砸碎了我的额骨,血液顺着我本就染红的衣肉淌下。有我的血,也有那仆人的血。 你看,全身上下都是鲜丽刺目的红色。你不是最喜欢我穿红衣吗?你看着我,看着我,你喜欢这样的我吗? 为什么不看我? 为什么还抱着那个女人不放?听风书苑 那个女人,肌肤温暖,是与你相同的族类。你是不是也给她起过名字?我忘了,你们人类的一生短得可怜。你厌倦了我冰凉的肌肤,于是找了个温暖的女体,躲在这里日日纵欢,还命仆人将我锁入房中。 人心易变而易忘。我愚昧未察,还天真以为谎言是承诺。明明无法做到,为什么还要向我起誓山盟? 你——骗——我。 妖比人更忠贞;兽比人更长情。 我,不做人了。 我扑上前去,骨节尽碎,四肢身躯变得又长又柔软,全身鲜红如血。连双眼也溢出血泪。 “啊!妖怪!”他惨叫着,抓起身边一切疯狂攻击,想杀了我。 对。我是妖。 我不做人了。 我避开锋锐的玉刀,钻入他的怀中。这一次轮到我抱住他。紧紧地,紧紧地,我越缠越紧——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。 “别过来!放开!放开我——”他哭号尖叫,在我的怀抱里疯狂挣扎,呼吸断续。 不要怕,跟我走,我会护你一生一世,永远对你好。 你可还记得从前?可还记得和我在和田月下说过的情话? “还记得吗?”我问,蛇信舔过他的颈侧。从前这样做能让你愉悦得发抖——如今你的颤栗已不是欢喜,而是惊恐。 他张口,却发不出声。是想叫我的名字吗?你还记得吗? 我不允许别人抢你。你是我的,是我一个人的,只能是我的——我缠紧骨骼,缠住你,缠住你。 至死不分。 然后……亲吻你。 冰冷的蛇舌舔过你,随后缠绕。最深的吻,是咬与吞。只有蛇才懂得最缠绵的方式。 温热的血肉,柔软的肌肤,滚烫的体温——都是你的。我的血永远凉。 永远温不热。 难以满足。在迷乱中,我吞下你。 听着你的骨骼在我体内碎裂。诡异的欢愉在腹中蔓延。销魂我之体,蚀骨你之身。 原来——吞噬与交欢,是如此相似。仍是我紧紧拥你,将你纳入体内。肌、骨、血、肉——全都吞下,一点不剩。 房屋寂静,只有月亮在看。耳边,是骨碎的声音,奇异而动人。 那赤裸的女子呆坐当场,吓破了胆。死了。 我抱着被撑满的腹部,将属于他的一切拥在怀里,蜷缩在血海中,静静闭上眼。入眠。梦里,谁知花落几度。 从此世间,再无人呼唤我的名字。没有名字,就不再是人。我只是动物,只是妖。 我终于明白了。 把他留在体内,化作我血肉,这样才能真正相守一生。他不会老,不会走,永远属于我。 这……才是真正的——天长地久。 ———–完———– 类目:玄幻

窗外的月光朦胧。 恍惚之间,我竟不知那轮月亮是否还真实地悬在那里。 月光被门锁阻隔,照不进房内。每当我恳求、嘶喊,门上的锁便又多加一层,一层又一层。我坐在无尽的黑暗中,只觉得寒冷。 枕边无人,被褥冰凉。冷得像昆仑山上,像那张漆黑洞穴里名为“墨玉”的床。我在那张床上睡了几百个冬天,那时我蜷着身,孤独得仿佛天荒地老。 我跟着他,以为从此不再孤独。然而为何来到这里之后,我竟越发孤单,病势越来越重,无药可治?他可还记得当初的誓言?还记得他说要与我长相厮守?我从未离开过昆仑山,从未离开过这片荒漠。 跟我来,我带你去看海。 我忽然又想起从前。昆仑山下,和田溪畔,他是远赴西北荒漠寻玉的石工,而我是栖居昆仑已千年的山中游魂。 本应心如止水,却偏偏抵不过他的一瞥。我坠入深海般的迷恋之中,若是被同伴知道我竟迷上一个男人,不知会不会摇头叹息。 荒漠之月下,他唤我相随,喂我饮酒,用他滚烫的体温温暖我千年寒意。他的眼神能令我发热,热得滚烫。 每年春天,阳光下我脱去旧衣。那一夜,春光四溢,我的衣衫逐渐滑落。红纱裙,褪在他手中。 “你的皮肤冰凉如玉。”他痴迷地低语,十指点在我身上,如点燃火焰。 我活了数千年,却从未学会这种纯粹的欢愉。我清冷,他娴熟。可有谁知道,我其实比他年长得多? 在他震颤的催动下,我用方才学会的人类姿态缠紧他,拥住他。若不知这等欢愉,再活千年也不过白活。温热的肌肤,柔软的触感,他炽热的碰触仿佛灼烧着我,让我的血缓缓变暖。 我难以满足,在迷乱中咬上他的肩头。生死缠绵……荒漠之月明亮如雪。 “你穿红裙真好看。”他的手抚过我被汗水浸湿的黑发。 我微弱地笑,仍依偎在他胸前。他不知道,这容貌是天生的,是天定的,无法选择。 “告诉我,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我没有名字。” “那我给你取一个。” 我抬头看他,有些惶恐。 他可知,为我命名,便是将一生的印记刻在我身上? “珊瑚。从今以后,你叫珊瑚。” “那是什么?”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,我只觉得陌生。 “是海底的宝物,鲜红耀眼,美丽得像你一样。” “海?那是什么?” “你从没见过海?”他惊讶。 “我从未离开昆仑山,也从未离开这片荒漠。” “跟我来,我带你去看海。” “我害怕。” 我随他远离故土,却只看见无尽苦海。想回头,已不见岸。 他在哪?在哪里?为何还不回来? 我从床上爬下,浑身无力,攀上窗棂。窗外月光冷清,这不是荒漠,这是他的家,离我的故乡千里万里。 一个仆役从院中经过,手里端着一叠衣物,上面放着一双鞋。 “老爷回来了?”我抓着窗棂,急切问。 “没有。”他不耐烦,还想躲开。 “不,他一定回来了。我认得那 đôi giày kia——那是中秋我新缝的,是他临行时我亲手放进行囊的。”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。他离家许久,如今终于回来了,我欣喜若狂。仆役的脸色古怪,许久才答道: “确实是回来了。” 既然回来了,为什么之前骗我? “他在哪里?”他在哪里?他既然回来了,为什么不来见我?我……好怕。 “老爷在磨玉。最近找到一块好玉,很忙!”他说到这里轻轻一笑,笑意古怪阴森。 “让我见他。” “老爷磨玉,任何人不得靠近。” “让我见他!让我见他!”我再次哀求,用力拉扯窗棂,太用力,皮肉都绽裂,鲜血直流。为什么不让我见他?明明我是他的妻子…… “疯女人。”仆役厌恶地骂了一句,匆匆离去。 院子又恢复寂静,只剩我嘶哑的声音回荡。听风书苑 玉匠总要寻找最好的那块玉,找到后便全心全意地爱护,细细雕琢。磨好了,再去寻找下一块。 而我,是那块已经被雕成形的玉。我……被丢弃了吗? 我害怕。 不要怕,跟我走,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,永远对你好。 我真的害怕。 你可知道?每当他离家,南侧房间总传来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。透过纱窗,能看到纠缠的身影此起彼伏。 那喘息声里,有我熟悉的声音——曾在我耳边低语甜言蜜语。 你穿红裙真好看。 告诉我,你叫什么? 让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。 他可知,为我命名,就是将我刻进他的命? 珊瑚——从此以后我叫珊瑚。 连我的名字……都是他给的。 海底宝物,鲜红耀眼,美如你。 你从未见过海吧?跟我来,我带你去看海。 苦海无边。 不要怕,跟我走,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,永远对你好。 一生一世,一生一世,一生一世,一生一世。我还未老,他也未死——这誓言,可还算数? 南侧房间的声音又来了。我捂住耳朵,不想听。 手指插得太深,双耳鲜血直流,却仍能听见。那声音一阵又一阵,如潮水般涌来,不停呐喊。 我不想听,不想听,不想听,不想听! 别再叫了,我求你们……放过我……放过我…… “啊——” 房间里有人在喊,凄厉至极,如血泣,如兽哀。 是谁?是谁在哭喊? “啊——”帘幕狂舞,被褥冰冷,十指陷入其中。我撕扯、拉扯,想要将它撕成碎片。丝线嵌入指尖,割破皮肉,鲜血流淌,将我周身染红。 我的血是冷的,永远暖不起来。 满天满地的丝线,越剪越乱,越扯越多。满天、满地、满心,都乱作一团。而我仍听得见——女人的轻吟,男人的低吼…… 放过我……放过我…… 丝线缠上皮肉,勒出无数血痕。我低头,看见鲜红的血滴落,浸湿手臂的肌肤。 我已分不清,那是泪水,还是血。 下一章 类目:玄幻

起初,那声音很轻,响在深夜里。 明亮的月光照进房间,如同地面上的薄雾。 “夫人,您还未休息吗?”困倦的侍女揉着眼睛,勉强端着灯走过来。 “我听见声音了。”声音若隐若现,随风飘散,听不太清楚。 “可能是外面巡夜的人吧。”侍女捂着嘴,半梦半醒地说。 “不,那声音来自屋内,南侧的房间。”是谁?!这声音让我彻夜难眠,一次又一次,轮番响起。 “也许是老鼠,或者外面的野猫。” “不,那是人的声音。”总是若隐若现,夹杂着轻轻的叹息,陌生却又带着些许熟悉。 侍女叹气,有些不耐烦,吹灭了蜡烛:“夫人,夜已深,屋里人都睡了。可能您是做梦吧。”她转身继续睡去。 “是吗?”我喃喃自语。 风中的声音此起彼伏,未曾停止。夜越深,月光越淡。 真的吗?我是在做梦吗? ☆ ☆ ☆ 第二天黄昏,几名仆人来在门上加了一把锁。 “为什么要锁门?”我看着锁,困惑不解。 这东西很奇怪,铜制,复杂笨重,大家用它锁门,是想锁住什么吗? “这是防盗锁。最近城里不少宅子都被盗了。”那人低下头说,我看不清他的眼睛。 “派人去南侧的房间看看,那儿总传出奇怪的动静。” “夫人,那里没有人。” “可是我听见了。” “夫人,您听错了。” 我是不是看见他嘴角露出不耐烦的笑? 是我多心了吗?还是我给别人添麻烦了?难道,每晚听到的那个声音不就在院子里回荡吗? 罪恶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回避,而在某些时候,又会被厌烦、不耐烦的目光取代。我害怕院子深处的声音,也害怕那些人的眼神。 我蜷缩在被子里,颤抖着,不想听、不想看…… 天一亮,声音停止了,院子里有人来回走动。侍女们侍候洗脸,送来早餐。 “夫人,请用餐。” “我不吃。” “夫人……”她皱眉,却忍住了怒意。是我又添麻烦了吗? “少爷去哪了?” “少爷去买玉了。” “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 “不太清楚。听说前几日下大雨,道路泥泞难行。” “但是,已经两周了,道路应该干了。” “少爷的事情,像我这样的下人不清楚。”她低头皱眉,我看不清她的眼睛。 “派人去告诉他,我找他,我要见他。” 侍女答应了,但不抬头。 “还有,南侧房间的声音……” 叮——一声,她把手中的瓷盘掉落,怒气冲冲地回头。 “那里没有声音!” “可是,我听见了——” 她不理我,转身走开。 我又给别人添麻烦了吗?我疯了吗?那些声音都是幻觉吗? 不,不!不是幻觉。那里明明有声音! 我甩掉绣着红色的鞋子,赤脚从房间跑出,要去南侧房间看看。 我想知道,那声音到底是谁,让我彻夜难眠。 “夫人。”仆人上前想拦我。听风书苑 “放开。” “夫人——”又有人跑来,脸上焦急,还有不耐烦。 侍女、丫鬟、下人,所有人同时冲上前,把我团团围住。宅院里所有人都挡在我面前,不让我走向南侧房间。 他们抓住我的红裙子,拼命拉扯,坚决不放。 “让我去!” “夫人,那里没有人。” 红裙被扯破,丝绸散落一地,连头上的簪子也掉了,黑发散落遮住视线。他们拉扯、推搡,数不尽的手,拼命、坚决、无情、不耐烦地拉着我…… 为什么要阻止我?为什么要骗我?那里明明有声音。 我祈求他们,让我去那里,让我去那里,让我去那里。 “我听见那里有声音。” “您听错了。” 他们包围我,眼神不耐烦,表情厌恶。少爷为何还不回来?我害怕。 “来,把夫人送回房间。” 有人把我抱起,动作粗鲁,推回房间。 啪——一声,门关上,阻挡阳光。房间暗得像千年的古墓。 窗外有人来回走动,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我,低声私语。男人咒骂,女人笑语。 “锁上,快锁上。” “别让她出去。” “记得锁紧。” 铁锁作响,一层又一层加上去。 “走吧,真是麻烦!” 还没完,他们还踹了一下门才离开。终于,我明白了,那些锁不是为了防盗,而是为了把我关起来。 离乡的物件珍贵,离乡的人更孤独无助。他们把我当外人,总是提防。夫人,只是虚名罢了。 少爷为何还不回来?为何还不来抱我,告诉我一切只是噩梦,我多心了? 少爷为何还不回来? 下一章 类目:玄幻